阿萊夫

新生

  舌头麻了。这是种无关味觉的体验,如果非要究其根本,应该是出于极度的疲倦。我不知道已经几点了,我只知道铁窗外面早就没了垂死的光。

  生活时难免会犯错,而且会犯很多大大小小的错。有的无关痛痒,但有的会使你被隔离出人类社会和现实生活。我就被隔离出来了。现在我像是只寄居蟹,但我似乎永远离不开这个两平方米的,阴暗潮湿的壳。我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进来的了,但我记得我进来之前每天都是秋天,叶子总在源源不断地下坠,然后在成为山之前腐烂掉。成为山是一件难事儿。我太不纯粹了,所以有关我的一切都难以积累,它们总是隔夜就化掉,来不及成山。

  睡眠本应该是一种休闲活动,能让你短暂的同现实世界和分离开来。虽然现实有时候会以梦的形式一滴滴渗透进来,但总算还是可以短暂地休憩。但在铁笼里面时,现实生活已经同我无关了。在某种程度上,我生活的本质开始无限趋近于睡眠。房间的门和墙之间有着极其暧昧不清的关系,当锁里庞杂的系统被搅动成型后,门就成了墙的一部分。告诉我,你还能找得到出口吗?那在门和墙媾和了几个秋天之后还能找的到吗?它开始和墙失去了分别,仿佛混凝土悄悄地在某个夜里倒灌进了门锁,最终使机械零件凝结成了庞贝古城里一个个丢失了灵魂的雕塑们。就这样,我和现实世界不知隔起了多少个地质周期,得等到考古学家们越过庞贝古城后才能发觉到我。

  时间这个概念开始变得无关紧要了,我还能读出秒数,但我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所属的时针分针的角度或者日历的格子了。那些原本有形的框架全都变成了粘稠的洪流——老叟浓痰一般粘稠的洪流。我在其中下坠,我在其中假寐,我在其中向我那空无一人的国家宣告我的死讯和桃色新闻,我在其中流经住着73名僧侣的山间小寺,我在其中渗透进了别人的现实……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在其中溺毙。

  我想了想,自己总得有个代号,好让你们称呼我,但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可能我昨天叫张白,叫莫里夫,叫得奇或者彼得·王,但我决定以后的名字是川端胜也。正所谓“玫瑰丢失了名字也依然会芬芳”,我也无论叫什么都难以逃离笼子。因为犯罪的始终不是名字,而是那一串串在不合适环境下发酵了不合适时长的基因序列们。倘若我被挂在货架上售卖,无论瓶子上贴的是张白还是川端胜也,你一定会在尝到我和我的复制品们味道后咒骂厂家的失职。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想喝什么,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一瓶预调的混乱的川端胜也。

  我想我出去之后可能会去当一个诗人,尤其一个写现代诗的诗人。我看过他们作诗时的场景:把用现实混杂如泥的大型球状物佐以别人的幻想和阐述如大蟒进食般吞下,随后抽烟、饮酒、吹天台上的风,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排泄出一个个的结晶状符号,最终堆积成诗。他们的腹部也从隆起变得平缓,没人知道那个球状物是如何消失的,但当你以合适的角度观察那些堆积起来的符号时,你总能瞥见球投在地上的影子,或者它的几个细节的特写。问起来那些诗人时,他们总只指指那些地上的闪耀着彩虹色的排泄物:“就在那里”他们说。这是个何其美丽的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结晶物也一定能堆积起来成为山了吧。我倘若这样一直观察符号,吞吐符号,最终大概也能成为一个符号了。

  这几天总能在睡梦半途听到有人敲我那已经同墙无异的铁栏杆门,敲门的可能是狱警或者我的亲人朋友们。我听说那些失心疯的囚犯门总会在晚上梦见自己成为了一棵树或一只鸟,而在我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一片片羽毛顺风撒进我铁栏杆的空隙之间,敲打声结束的随后几秒却又发疯般逃离我的视野。今天还会有人敲我的门吗?我不知道我今天可以刑满释放了吗?我不知道。

  今天我已经很累了,但我要等敲门声,我需要和他们谈谈刑期和律师的问题。我当然可以直接睡过去,但假使每天都如此似乎就永远都等不到出路了。

  脑袋点地,如阿里的刺拳般飞舞。“倘若阿里,泰森和梅威瑟三人之间角斗,最后胜出的会是谁呢?”脑子里冒出了混乱的想法。仿佛凌晨都市里的酒鬼把意识借给了我,我现在同他们一样在威士忌的雨中恍惚。

  恍惚之间,我终于看见了模糊的人影,是我的心理医生。他看见我还醒着便缓慢的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今天试试新药吧”他说“然后我们继续上次的心理咨询。”于是我知道,今天可以出狱了。

  我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离开着那个由焦虑、不安、愧疚、恍惚包裹着的厚重监狱。我想应该是我自己关自己进去的,大概是因为记忆所设下的陷阱有时真的是太诱人了。

  走出了铁门,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9月8号的下午2点半,还是在秋天。吃了医生开的新药,我朝着我短暂的新生活迈步。毕竟自己是个惯犯,药效过后肯定又得回到铁牢里去。我知道回忆和恐慌感正在我身后虎视眈眈。

  秋日的阳光正温暖地舔舐着我的脸。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伸个懒腰,我要去拥抱川端胜也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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